烟台民俗莫笑农家腊酒浑,农家的腊酒是怎么

“莫笑农家腊酒浑,丰年留客足鸡豚”,当初读到陆游这诗句,怎么也弄不明白,为什么农家自制的酒是浑的?印象中,自酿的酒不仅醇绵、有劲,还是澄澈透亮的。

小时候在老家——招远下店镇下店村,曾亲眼见过自家酿制白酒。

那是上世纪60年代中后期,家里总有一小块麴,烟熏火燎中干瘪得如同木块,也闻不出什么味道,可冬月里把它放入温水浸泡几天,竟会冒出鱼眼气泡,凑上鼻子一闻,还带有丝丝的糟霉味。问家长,家长不动声色地说“烧酒”,叮嘱别出去声张,因那时大集体,酒与许多东西一样由供销社专营,又值“文革”时期,酒宴和祭祖,都属“四旧”,要破除的,只是边远乡村,“民不告官不究”。

自制烧酒有三两家合伙做一甑的,也有一家单独烧一甑的,都是悄悄请出村里最拿手的酒师,从最甘甜的井里取水,拿出大麦黍米,把麴碾碎掺上,搅拌均匀,几个轮回的温水浸泡,便把那酒引子复苏起来,制成酒酵母,又找出老屋旮旯里的大甑、承溜槽啥的,清洗整理,趁腊月大雪后生产队放工,就开始了代代传承的“烧酒”。

那时雨水多,冬至前大雪已覆盖了原野和房舍,村里表面上安静,却酝酿着生活的躁动:一进腊月,孩子们溜冰转陀堆雪人,还有的偷偷拆下几个鞭炮、掰半截贡香点着,拿到街头燃放,时不时地“嘭啪”作响,这就打起了年的氛围。老人惜岁月,小孩盼过年,年味渐浓,大人们也不怎么责罚孩子了,只顾着在这气氛中筹办起各种各样的年货——女人操持锅里的,男人合计壶里的,各有各的忙乎劲儿。

所谓烧酒,就是农家的腊酒,它不是作坊酒,只在平时做饭的大锅灶上烧制,将碾碎的高粱或玉米、薯干,掺和上酒酵母制成坯子,再淋上水发酵十几天,凭经验握一握湿度,闻一闻糟香,感觉分寸到了就可上锅。

发好的坯子已经沁着酒气,先捧出两抔晾在一边留麴,剩下的轻轻放到撑在锅里的箅帘上,略略刮平保持松散,罩一口大甑,侧壁开着一个乒乓球大小的圆孔,插上一节竹管连接承溜槽——承溜槽也是陶质,环形的,就固定在大甑内壁上。安置停当,生起旺火,开锅一会儿后,就能把酒“烧”出来,通过竹管“哗哗”接到坛子里。

酒师先接出第一碗,恭敬地放在供桌上,祭奠酒祖杜康,然后再时不时品尝着竹管新流出的,随之吩咐烧火人“旺点儿”或“压点儿”。

小时候亲眼看到酒是这样做出来的,却一直搞不懂,那清澄的液体又辣又香,怎么会是粮食的产物?直到学过理化,再看看锅上的装置便明白了。

原来那甑如同去掉底的大瓮,倒扣在锅台上,上口盖严,里面又套着一个环槽状承溜器,竹管从承溜器一侧引出,开锅后蒸汽穿过酒坯,携带着粮食里酿出的乙醇,蹿升到大甑顶部,遇凉便凝成液态滴珠,汇聚到承溜槽里,通过管子流出来,这,就是酒了。

第一锅烧出的叫“酒头”,因被坯子和器皿吸收了不少水分,流出的酒液不多,酒度高得有点苦涩;重新加水烧出的,就是可口的“二锅头”,数量也大大增多;第三次少添些水,煞尾烧出,酒度已经很低,水沥沥的称为“梢子”。

一茬坯子三锅水,把酒分为三段,各有不同用途,不勾兑,不加香,原生态的纯真饮品:酒头放在陶瓶陶罐里陈到来年,浓烈劲道中也蕴出醇绵口感了,老年人喝着过瘾;二锅头便是上贡与待客佳酿,红白喜事抱出来,无疑彰显着实力和品位;酒梢子既没劲道也少香气,在烹饪中却能去腥祛膻解涩,或是用来风味腌渍,也有的削一些茌梨、红枣、姜片浸入,再加冰糖,做成妇女孩子喜欢的甜酒;就是起锅出来的酒糟,也是猪牛牲畜的好饲料。

丰子恺《家家扶得醉人归》

腊八后的乡村气氛氤氲,沉浸在浓郁的酒香里,仿佛羊咩牛哞都吟唱着丰年喜庆的旋律,虽无“家家扶得醉人归”那么夸张,可也处处相邀品酒,一派欢乐陶陶的景象。憨憨的雪人陪衬在街头巷尾,檐角上下,雪如银,冰似玉,家舍在这童话般衬托里,很有些古画上的韵致。

酒的历史可追溯到夏禹,根本上就是粮食发酵而成,只是好长时间里没有这种烧制蒸馏,范仲淹“浊酒一杯家万里”的词句,是在陕北任职期间写的,说明直到宋朝仍不是烧制,要得到上等好酒,只能靠仔细过滤。

农家的这种上品烧酒,也不仅仅只是喝的,有经验的老人蘸着它给发高烧的孩子推拿退热,或含一口喷在风寒患者脊背上擦火点燃而治病,出奇得灵验;当然,它在春节祭祀中散发的浓郁醇香、浇在火上冒出的蓝色火苗,承载着更远更深的寄托、希望和感怀,是一种无可替代的神圣与厚重。

充溢在汗水劳作里的五谷丰年,借助甘泉和烈火,传播着家庭与村庄久远的历史,屏蔽了工业污染和商业欺诈,不仅有味道,还有一股赫赫的力量蕴含其中。

这样“烧”出来的腊酒,除了醇得可口,烈得沁肺,能不清澈吗?

诗文里赞颂的那种“浑酒”,大约是南方的米酒,只发酵,而未曾蒸馏,想想,除了色泽与味道的差别,还缺少了火焰所蕴含的东西吧。

文/刘甲明

原文发表于《烟台晚报-烟台街》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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